活麗生活

往商業區更熱鬧的地方走，有許多古早味的餐廳與咖啡店，要說「古早味」其實也不太準確，因為他們看來並不是 2000s 以降的復古風格，而是看起來根本就像我 1980s-1990s 成長過程中跟著爸媽去上過的西餐廳，以現在的眼光看是老派西餐廳，但它們卻儼然從當年的最時髦的新銳西餐廳就這樣日復一日開到了今天！它們仍然走著平價的路線，兩百多到三百元吃頓像模像樣的套餐沒問題，一杯內容紮實又有漂亮杯子的咖啡一百元以內沒問題。雖然這種老派餐廳咖啡館在城市飲食中也算是中高價位消費，但不像台北市中心今日的餐廳咖啡館已經變成中產階級文化菁英花大錢吃氣氛的場所，這些地方仍像是一般衣著平凡樸素的日常市民可以來約會聊天或帶小孩來寫功課的地方 － 至少就我透過許多玻璃窗看到的樣子來說像是如此。

當然，美輪美奐的「老屋新生」也是有出現在基隆，譬如這間老街屋裡三年前新整修開幕星巴克，看得出來是比較潮的地方，看得出來年輕學生們趨之若騖，看得出來這邊較明亮的中產味道，不像是個買菜的婆婆媽媽會很自在地進來的地方。這和我前幾年旅居比利時見到的相當似曾相識：比利時這幾年也是，幾個老城各進駐了一間星巴克，成為城裡中產階級上班族與年輕學生的最愛，而老夫妻與家庭主婦還是較習慣去傳統的比利時啤酒咖啡吧。這樣的空間，在文青台北或在老屋新生爆炸的台南，似乎有一點點走過了頭的感覺，但在基隆就像是個令人眼睛一亮的新嘗試。

百年老店，對我來說就該百年都是社區型小店，並不因為它今日成為金字號老招牌了就要整修得美輪美奐、煥然一新，這間 1882 年開業的李鵠餅店，就繼續用最便宜的日光燈招牌、便宜的磁磚壁面、便宜的鐵捲門與空調、窄小但用得很順暢的店面，打掃維護得乾淨整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產品與禮盒。這樣就好，不用再砸筆錢用新木材上亮光漆去創造一個 19 世紀末木材內裝老店的古色古香氣氛，因為日復一日運作到現代 2014 年的這門生意，本身既是現代又是古。

今日來基隆逛老市區，唯一一個我耳熟能詳的景點是廟口夜市，儘管我本人並不是夜市愛好者，還是為表面看起來琳琅滿目、同時又管理得井然有序毫不妨礙交通、從小朋友到中老年人都可以各取所需吃點小食的夜市魅力著迷不已。當然台北也有許多夜市，但那個味道就硬是不太一樣，這基隆廟口雖也是個「觀光夜市」，但就我坐下來隨便吃了兩攤隨便看看路人的觀察，並不覺得有多少人臉上就寫著「觀光客」，放學的學生或剛放風的勞工，也一樣就跑過來約了約，開心聊天吃個東西三兩下風捲殘雲就走人。廟口夜市，看不見什麼吸睛奪目的觀光、甚至商家也未必有很積極地在向路人叫賣，不過就是提供各家食物等市民來吃，觀光客也順便加入罷了。

廟口夜市周邊，社區街屋中偶有一個小門和陡峭樓梯，暗示著後面往上爬還有山腰社區別有洞天。基隆也有一個天然的魅力，就是山海之間，當然不是什麼壯闊的名山勝水之對比，但十分鐘前能夠在內港邊看船吹海風，十分鐘後說不定就能爬上小山俯瞰城市美景！

山上有中正公園，山頂有巨大的觀音像。基隆的討海人不只有媽祖在地上的慶安宮庇佑，還有山頂觀音這第二位「聖母」慈祥地在天上呵護。有左右兩頭金獅護法，正中軸線指向基隆港的出海口，觀音像甚至在基隆港內港遠遠看過來就看得到！我想到了馬賽與里昂山頂的聖母像，甚至想到了里約熱內盧的基督像，以這個山勢、產業、與中正公園的神聖地景來說，我認為基隆並不輸給這三個世界級旅遊大城！更棒的是，這片廣大的山巔瞭望台，理當又是個擠滿遊客的熱門景點，結果只有幾個小家庭和幾對情侶而已，還有一位出租碰碰車的阿姨，讓每個家庭的小朋友都在這裡開車開得橫衝直撞不亦樂乎！

從山頂上看出去，這可壯觀了，是台北絕對看不到的山間海港風貌！火車站前面不遠的基隆內港水光嶙峋，背後掛著 "KEELUNG" 大字的後山還有後山，層層相疊在雲霧中漸漸隱沒宛若山水畫。我去過多少歐洲古城，有山城也有港市或是兩者兼備如蒙地卡羅，他們比起基隆可能就贏在個別建築更為古典漂亮、鐵皮屋與屋頂水塔比基隆少，但只要睜大眼睛拉遠距離，這整體的山海景觀一點也不輸蒙地卡羅！甚至多樣的水泥建築與鐵皮屋頂加蓋，還讓基隆比蒙地卡羅更加多彩繽紛！

走遠一點到涼亭，透過樹林看看基隆外港的貨櫃碼頭，看著一艘艘巨大貨輪入港、橘色小牽引船前來引導、灰白色軍艦緩緩出港，基隆港的流量看起來未必很大量很擁擠，但也算是一艘艘沒有間斷地川流不息。帶著小寶寶看大船出入港、看看如一隻隻長頸鹿般的貨櫃碼頭起重機，這個景觀我們在台北絕對看不到、在淡水也沒有、甚至去高雄也沒哪個山頭可以如此近距離觀看！要帶寶寶下山時他都依依不捨地要哭鬧起來了...

步行下山，在山腰的壽山亭有個龍貓漫畫牆，這在基隆似乎算是許多部落客都會推薦的拍照景點，我們進來之前還擔心應該會人滿為患吧？結果並沒有！週五下午來，居然只有兩批女學生和我們家總共才十幾人，在寬敞的大平台上悠閒地拍照，沒有人擠人、不需要特意排隊，只要後到的人笑吟吟地等著先來的人，讓每個人都在龍貓面前開心地擺完各種姿勢照個過癮，誰都不用趕，這是我在台北市中心觀光景點很久沒有看見的閑情逸致（連誠品信義店前面擺個大冰淇淋雕像都要大排長龍）。

回到市中心港邊，這塊木頭甲板，我記得十幾年前來基隆時沒有看到，看造型應該是這幾年的水岸更新設計吧？造型以台灣公共空間設計來說算蠻前衛的，許多從地上突起來的嶙峋角椎，造型靈感應該是海邊突出的明石暗礁，而放在這公共空間就變成了大人用不同角度或坐或躺的休息座，或是小朋友爬來爬去嬉戲的小山丘... 雖然旁邊有告示牌說兒童請勿嬉戲，但這種高度與建材收邊其實沒啥危險，而且這種空間的活力，就是要小朋友跳上跳下亂玩一通呀

這是前衛的公園設計，但材料簡單質樸而廉價，也許是預算比起台北天差地遠的基隆所能做出的有限選擇，卻比起台北光鮮亮麗的公園設施更多了親切感。在台北若有這樣前衛造型的開放空間，恐怕都充滿了年輕人與都市雅痞，而讓衣著土氣的中老年居民有點距離感；但在基隆，這是屬於所有市民的開放空間！不論是觀光客、文青、買菜婆婆、碼頭老人、帶眼鏡的書卷小學生、還是穿拖鞋嬉鬧的野孩子，大家在這裡看起來都受到一致的歡迎，毫無壁壘！

以我這個台北人（俗稱的天龍人）觀點來看，基隆處處充滿台北市漸漸喪失的直率活力、台北市中心漸漸文青化而消失的平民平價咖啡餐飲店、台北越來越新穎亮麗卻少了歲月痕跡的日常老城古蹟、以及台北越來越有品味卻無形中設下了壁壘的跨階層混合市民文化。不過，這天還遇到了怵目驚心的一景，提醒我要時時反省自己的天龍國觀點：基隆，同時也是全球化下漸漸崛起的台北-桃園-新竹科技走廊 Megacity 之外，北台灣蒸蒸日上的經濟發展中唯一被跳過的一塊，難怪，連廟口夜市的廣告燈，在宣傳夜市之餘，還不免忿忿不平地舉證歷歷打出「可憐基隆人，常憂邊緣化」這樣的嘆息。

是呀，連東岸的宜蘭都有北宜高而成為「台北後花園」可以拼觀光，離台北更近的基隆卻似乎沒有分到富裕台北的任何一杯羹。當然，我今天珍惜的基隆風貌，也是宜蘭成為台北後花園之後正在快速流逝的，但一個是生活一個是財富，誰知道兩者在市民們心中孰輕孰重呢？

我這短短四小時的基隆快閃之旅，老實說並沒有看見基隆任何的真實生活，也沒認真聽見任何市民的聲音與心情，只是從這基隆老城的表面自己找到了些靈感、並且回想起我那失落的老台北而心生許多鄉愁罷了。這對我來說是珍惜與崇敬，但對在地人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自以為是的天龍觀點？無論如何，我以後會盡量找機會再去基隆，再去基隆市中心外的風景景點（好像這才是一般旅遊部落客會分享介紹的基隆，我這次居然完全沒碰...），也再待在基隆市中心好好走走街道、細細品味，也是時候和我童年認識的基隆老友們重新聯絡了，再一次聽聽他們與我分享他們的城市故事，再一次思索他們的基隆與我的台北。

我知道，我這篇有一種台北都會鄉巴佬逛大觀園的感覺，許許多多我驚為天人的平凡景觀，對大部分台灣人來說可能會覺得有點少見多怪。事實上，我來到基隆，還真有一種像觀光客般大開眼界的感覺，一眼就愛上了這裡！希望基隆人能多多分享我所沒見識到的美景與故事，我也想向陸港澳新馬或其他國家來台旅遊的棧友們推薦，這個近在台北隔壁半小時就到、卻擁有截然不同美景與老城風貌的雨港 － 基隆。